宋纪

刘裕登基

【原文】

宋高祖武帝永初元年（庚申，公元420年）

宋王欲受禅而难于发言，乃集朝臣宴饮，从容言曰：“桓玄篡位，鼎命已移。我首唱①大义，兴复帝室，南征北伐，平定四海，功成业著，遂荷九锡。今年将衰暮，崇极如此，物忌盛满，非可久安；今欲奉还爵位，归老京师。”群臣惟盛称功德，莫谕其意。

日晚，坐散。中书令傅亮还外，乃悟，而宫门已闭，亮叩扉请见，王即开门见之。亮入，但曰：“臣暂宜还都。”王解其意，无复他言，真云：“须几人自送？”亮曰：“数十人可也。”即时奉辞。亮出，已夜，见长星竟天，拊髀②叹曰：“我常不信天文，今姑验矣。”亮至建康，夏，四月，征王入辅。王留子义康为都督豫、司、雍、并四州诸军事、豫州刺史，镇寿阳。义康尚幼，以相国参军南阳刘湛为长史，决府、州事。湛自弱年即有宰物之情，常自比管、葛，博涉书史，不为文章，不喜谈议，王甚重之。

【注释】

①唱：同“倡”。

②髀：股，大腿。

【译文】

宋高祖武帝永初元年（庚申，公元420年）

宋王刘裕自恃劳苦功高，便打算让晋恭帝将皇位禅让给自己，但难以启齿，于是就设宴款待朝中大臣。等到酒酣耳热之时，刘裕站起身从容说道：“先前桓玄篡晋时，东晋江山危在旦夕，是我首先高举正义的旗帜，统领军队，铲除叛党，光复皇室，南征北战，纵横疆场，最终平定四海，完成了统一大业。我的功劳卓著，这是老少皆知的，皇帝于是重重封赏我，赐予我“九锡”的尊称。如今我已将近垂暮之年，又享受到这样的尊崇。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太过分，一旦满溢之后就可能招致祸患。如今我希望把爵位奉还给皇上，返回京城安度晚年。”群臣只是一味地称颂他的功德，却没有人能领会到他的话外之音。

酒宴一直持续到晚上，群臣尽散。中书令傅亮刚走出宫门，突然间悟到了刘裕说话的弦外之音。于是赶紧转身回宫，这时宫门已经紧闭，他便敲门请求拜见刘裕，刘裕立刻令人打开宫门接见傅亮。傅亮进去后只说了一句话：“以我之见，现在应该火速赶回京城去！”刘裕明白傅亮的意思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，直截了当地问道：“那需要多少人前去？”傅亮回答道：“几十个人就足够了。”傅亮随即告别刘裕。出了宫门，夜色已深，傅亮抬头望见一颗长长的慧星划过夜空，禁不住拍着大腿感慨道：“我以前从来不相信天象变化的说法，今天算是真的应验了。”傅亮抵达建康。夏季的四月，晋恭帝果真下诏令刘裕进京辅佐皇上。刘裕于是留下自己的儿子刘义康管理豫、司、雍、并四州的军事，出任豫州刺史，镇守南阳。当时，刘义康尚年幼，于是刘裕又任命相国参军南阳刘湛为长史，执掌衙门以及地方事务。刘湛自幼就有主宰事物的愿望，所以常常自比为管、葛，博览群书，却不写文章，也不喜欢高谈阔论，刘裕却非常器重他。

【原文】

六月，壬戌，王至建康。傅亮讽晋恭帝禅位于宋，具诏草呈帝，使书之。帝欣然操笔，谓左右曰：“桓玄之时，晋氏已无天下，重为刘公所延，将二十载；今日之事，本所甘心。”遂书赤纸为诏。

甲子，帝逊于琅邪第，百官拜辞，秘书监徐广流涕哀恸。丁卯，王为坛于南郊，即皇帝位。礼毕，自石头备法驾入建康宫。徐广又悲感流涕，侍中谢晦谓之曰：“徐公得无小过！”广曰：“君为宋朝佐命，身是晋室遗老，悲欢之事，固不可同。”广，邈之弟也。帝临太极殿，大赦，改元。

奉晋恭帝为零陵王，优崇之礼，皆仿晋初故事，即宫于故秣陵县，使冠军将军刘遵考将兵防卫。降褚后为王妃。

初，帝以毒酒一甕授前琅邪郎中令张伟，使鸩零陵王。伟叹曰：“鸩君以求生，不如死！”乃于道自饮而卒。伟，邵之兄也。太常褚秀之、侍中褚淡之，皆王之妃兄也，王每生男，帝辄令秀之兄弟方便杀之。王自逊位，深虑祸及，与褚妃共处一室，自煮食于床前，馀食所资，皆出褚妃，故宋人莫得伺其隙。九月，帝令淡之与兄右卫将军叔度往视妃，妃出就别室相见。兵人逾垣而入，进药于王。王不肯饮，曰：“佛教，自杀者不复得人身。”兵人以被掩杀之。帝帅百官临于朝堂三日。

【译文】

六月九日，宋王刘裕抵达建康。傅亮暗示晋恭帝顺应天意，将皇位禅让给刘裕，并呈上自己早已写好的退位诏书，让晋恭帝亲手抄写一遍。晋恭帝欣然提笔抄写，并对左右侍从说道：“当年桓玄叛乱之时，东晋其实已经算是失去了天下，多亏刘公揭竿而起，才得以让晋朝在历史上存在至今多达二十年之久。如今禅让帝位，我是心甘情愿的。”于是在红纸上正式誊写诏书。

六月十一日，晋恭帝正式宣布退位，他将传国玉玺交给刘裕。随后退回琅邪府宅。一时间满朝文武叩拜送行，秘书监徐广哭得涕泪横飞，甚是悲恸。六月十四日，宋王刘裕设祭坛于南郊，在那里祭拜天地后正式登上帝位。行完大礼，刘裕从石头城御驾进入建康城里的皇宫。这时，徐广又悲痛欲绝，侍中谢晦于是问他道：“徐公这样做，难道有什么过错吗？”徐广回答道：“我们受命辅佐宋朝皇帝，而自己却身为晋朝遗老，悲欢之事，肯定不能相同。”徐广是徐邈的弟弟。宋武帝刘裕登临太极殿，宣布大赦天下，改年号为永初。

宋武帝封晋恭帝为零陵王，赐予丰厚的待遇，比照晋初禅让行事。还在以前的秣陵县筑宫殿，并令将军刘遵考率军守卫。宋武帝还把褚后降为王妃。

（永初二年）起初，宋武帝把一坛毒酒交付前任琅邪郎中令张伟，让他毒死退位后被封为零陵王的晋恭帝。张伟接到命令后不禁悲叹道：“靠杀死自己的国君来保全性命，倒不如死了好。”于是就在半路上喝下这坛毒酒自杀身亡。张伟是张邵的哥哥。太常褚秀之和侍中褚淡之是褚妃的两个哥哥。零陵王的妻子每次一生下男孩，宋武帝就命令褚秀之兄弟在暗地里杀死婴儿。零陵王自从退位以后，深恐自己被宋武帝派人暗害，所以他只与禇妃一起生活，并亲自下厨做饭，生活所需全部都由褚妃一个人操办，因此宋武帝暗中派来的人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。到了九月，宋武帝下令褚淡之和他的哥哥右卫将军褚叔度前去探望褚妃，褚妃没有看出其中的阴谋，便离开零陵王到另一房间拜会客人。刘裕派去刺杀零陵王的士兵乘机翻墙而入，将毒药递给零陵王，零陵王不愿吞服，说道：“佛教里说，自杀的人是不能再转世投胎做人。”士兵们于是就用棉被将零陵王捂死了。零陵王死后，宋武帝亲自率领群臣到灵堂去吊唁三天。